行則將至 —— 許靜 個展
文|異雲書屋
「道雖邇,不行不至;事雖小,不為不成。」——《荀子・脩身篇》
許靜,中國知名女性書法家,1975年生於江蘇淮安,四歲起受父親啟蒙,自此開展她的習字生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樸素堅持,至今不輟;輕巧幾行,卻是四十餘年的歲月——有她的青春年華、她的孜孜矻矻還有她的洗練;青年求學時,許靜師從黃惇教授,2007年取得南京藝術學院美術學院書法專業碩士學位,現為南京書畫院專職書法家,難能可貴的是,她還從學院脫穎而出,為名導大片書寫也任書法指導,張藝謀《影》、陳可辛《英雄》、王家衛《宗師之路》等俠氣干雲的片名題寫均出自她手,在普世中最大化了她的書寫影響力。
「行則將至」是許靜在台灣的第一次個展,是自2018年「異雲香」、2019年「一握清風」、2021年「花氣」等展覽並數回在台北藝博的精緻呈獻以來,在異雲書屋的重要個人發表;本次展覽中,許靜以獨具個人風格的現代性書寫「酒書」,及承習典範深厚基本功底的小楷、行草作品並陳,向觀眾展示她立足傳統、朝未來前行的完整創作面貌。
當今書法所面臨之兩難——傳統典範價值與審美如何延續,又如何應對現代化的革新與創造——是謹憑談話決無法一夫當關地給出正確答案,還須有書者的實踐作為前哨,探看那未被照見的世界。在這條險絕的鳥道上也有許靜,她從傳統發端,主功帖學,緣二王而上,滋養了她根基裡的瀟灑妍美,而古籍文本同樣是她的寶庫,悠遠的文化內涵津潤了她的學養,積累內心能量;然她極度自覺的是在臨古修煉之同時,又能做到對典範的不依賴,將臨摹與創作交替進行,或運用長時間大量自我書寫來融會個人書體,使筆墨成為心手與靈魂的真實延伸,她的風格在秀勁中有速度感、氣韵自然生動、線條快意流暢、氣息貫通,至最近期的作品中,更化生出一股外在沉靜而內裡飽滿的力量。
除此之外,造就許靜富有個人書寫特色的緣故,還與她曾經在北京開茶館的經驗有關,茶館名為「之乎者也」,在那裡匯集了藝術學院的師長同學、畫家、雕塑家、音樂家、書法家、文人朋友,任意組合似都自成雅集。年輕時的許靜不只在那段時間裡獲得了綜合性的藝術刺激,敞開地接納截然不同的藝術思想,而後由思考與實驗的過程中漸漸明晰,透徹了藝術創作藉由不同媒介卻殊途同歸的是有所表達,於是真正地開始感受「生活」、表達「生活」,多麽知易行難的事!
且她也就是在同一時期結識張藝謀導演,至今受邀題寫了張藝謀電影《幸福時光》、《影》、《一秒鐘》、《懸崖之上》、《滿江紅》、《第二十條》片名書法,也於《英雄》出任書法美術,更開啟日後與王家衛、陳可辛、杜可風等知名導演的合作,以及許多來自跨界的挑戰,包含攝影、古琴、舞蹈、行為表演、時尚、設計等諸多層面,許靜皆坦然以開放的心態思考書寫的定位與表現問題,並從中有所累積。如今在許多作品中,都還能見到許靜落款自署「之乎者也主人」,足見那段歲月銘印在她骨血裡的振奮與激昂。
本次展覽由一系列小品開篇,內容搜羅了許靜於日常中特別喜愛的文句,如:「庸常之中,微芒不朽」、「未必有意,自然動人」、「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還有引述八指頭陀詩句的作品〈青山道心〉、〈自清涼〉等,許靜以舒暢的行草寫來,於書體結構中自在流露了她的筆墨修養,不帶任何做作的自然表達。接續是十二件現代性書寫「酒書」作品:〈不響〉、〈得一〉、〈半飽〉、〈無我〉、〈如烟〉、〈燭〉、〈中〉等,展現一氣呵成的速度感、紅酒與墨汁混合造成奇異沉殿的肌理感,其魅力之處在於紅酒的發酵成分令墨色的層次與變化越發豐富,因而在書寫中留置了毛筆翻騰於紙張上的線條軌跡與細節,她的快捷與爆發、凝神與至靜亦全然地躍於紙上,最是她個人創造與想像力的極致體現。
最後許靜呈現了引錄經典文本的一系列作品,經由書寫來復甦文本的形式與內涵,如結合酒書與傳統行書審美的〈神悟〉、〈齋心〉、〈空行〉三件作品,內容取汲自清代詩論家袁牧《續詩品》文三則;〈小楷《文心雕龍》四條屏〉敬錄〈神思〉、〈體性〉、〈風骨〉、〈情采〉四篇,皆是提筆自然而就,精、氣、神上下貫通,觀眾得以從秀逸的多字小楷中一窺所謂功夫即時間、即持之以恆的耐心;〈草書 莊子選錄〉十聯作,則是透過大膽釋放書寫本能而成,其中枯濕濃淡強烈對比,行與行間順勢相疊與碰撞,意外地使空間章法產生某種現代性的美感。
許靜的創作自覺,以及她在書寫中的成熟掌握與豐富變化,在此援引一段2020年她於大理慢谷的自我表述最是貼切不過:
「蒼勁有力是我,雋永細膩也是我。
如同凝神思考是我,放鬆享受也是我。
春去秋來,日落月升,我的作品裡有歲月、有時光、有生活的陪伴。
我是凡人,寫不了天書,我只書寫那些感動過我的生活。」
作為一位當代的書法家,面對今之書法兩難的挑戰時,許靜既不背棄傳統,也不否定現代化;她不寫惹眼炒作、為新而新的獵奇取巧之作,不憑依抽象視覺形式以同流,但在此之中,她也並沒有一味浸淫在傳統的世界裡,許自己作一個厭棄未來的今之古人。她隨時準備好自己處於一個必須面對過去,也能夠面對未來的狀態,不停歇地在書寫的嘗試與實踐中,舉步走出那條能夠連接古代、通往將來的路徑,充分發揮屬於她的個人藝術表達。行則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