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露千般草｜文：周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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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露千般草」出自寒山詩。全詩抄錄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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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笑寒山道 而無車馬踪

　聯谿難記曲 叠嶂不知重

　泣露千般草 吟風一樣松

　此時迷徑處 形問影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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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首哂然說出「可笑」，這是一種站在山巔俯視著世界與世人的笑吧！而這笑是出自一個清醒冷峻的精神，這種冷峻不是一般人容易企及。我想像中，笑者的眼神像極了八大山人筆下藉著魚、鳥⋯等動物露出來的神情，略帶看透世人的譏諷而又透露出自己與自然一體的自足與生意。這是條清冷的寒山道，而世人多不由自主地走在各自在世間的紅麈路上！這條道路真罕有人跡，少有人能走進去。佛家稱眾生為「有情」，儒家更是希望在這個有情世界中建立平衡而立己成人成物的社會。但實際的人類歴史，卻常常是走在一條十分顛簸而痛苦的道路上。絕大部分人很難完全理解與消化這活在世上經驗到的各色各樣的痛苦，因此在心靈及記憶上許多時候無法不採取逃避及遮蔽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建立起重重的屏障⋯。任何一個心的屏障，可能就關閉了身體上某些部位的細胞群的覺知能力，長久甚至可能形成某種身心上的扭曲。每個屏障後面，都有一窪蓄著恐懼、焦慮、內疚或傷痛的水！某個時刻，這屏壁不小心被打破，讓人不得不再嚐到這苦水。詩人寒山用靈性上清冷的月光高高照下，轉化了這些屏障與水窪，詩化地寫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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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聯谿難記曲，叠嶂不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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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個決心修行的人，是必須冷峻地無畏地前行在這條清冷的寒山路上，行過重重疊嶂與谿谷⋯⋯。

不知經過多少艱苦無畏的面對、探索與放下，終於出現了這個動人的大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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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泣露千般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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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淚水湧出！是層層障礙破去，再度邂逅極深處的傷痛而湧出的淚水，是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愛」自己而湧出的淚水吧！在現代文明仍存留的信仰中，這可以說是聖母垂憐的淚水，觀音的淨瓶水！⋯⋯是上天垂滴在萬千眾生小草身上滋潤的甘露吧！「泣露」既是眾生的淚水，也是上天的垂憐的甘露⋯⋯；從另一角度深入的體會，也可能是一個身體內的許多受傷或被禁錮的細胞，開始為再啟生命而哭泣，散發出珍珠般光芒的露水吧。想生命看到了這個大景象，也就開始接近「道」了！這裡，寒山用「風」來比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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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吟風一樣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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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風的吹拂下，松樹枝條都隨風搖曳，吟唱出相同和諧的聲音。但這可能只是悟道的開始，識道的初階。悟後起修還有漫長的路要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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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迷徑處，形問影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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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站在山巔高處的寒山向在山下起步的小民們的一個好笑的打趣嗎？世間一切事似乎都是相對的，修行若一味嚴肅，可能走到反方向；有時可能要放開自己、嘲笑自己。形影的比喻可能來自陶淵明，也可能只是一個純粹的打趣！打趣「顛倒」妄想(佛家語)的人可能還在顛倒修行！記得許久以前曾聽說到一則故事，一個禪宗大和尚，曾經在一個山頂悟道，仰天大笑！聲音震蕩到百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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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禪悟者有個說法，世人都像被牽著線被擺佈的木偶，這些線就是上天賦予人的七情六慾，乃至世上篤信的「真理」，甚至是所謂的「良知」，禪者揮刀斬斷這所有的線，仰天大笑！但這是可能的嗎？這是對的嗎？這很可能又落入另一個妄念！在有情世界中，可能帶著幽默與生機的「笑」與「慈悲」同時存在生命中，才是近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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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一大師的臨終寄語：「悲欣交集」，八大山人書畫上的各種生命姿態的笑，及看似「哭笑」的簽名都可能是一個悟道者的點醒與啓示吧！修行在世間，對於悟後起修，有許多箴言，在此我且引用老子第十五章來作本文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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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惟不可識，故強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猶豫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煥兮若冰之將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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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我深信，只有深切的體悟及勇敢的作為與創造，才可能是走向救贖之途，也就是人的修煉與文明繼續演化之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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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泣露千般草 —— 周渝 詩、茶與書寫的救贖之道

展期｜2023. 12. 29 - 2024. 01. 21

藝術家｜周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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