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觀點
April 15, 2023

鄭在東的色調與格調:平淡天真即是家|文:夏可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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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在東先生的繪畫一直以一種卓越的古意姿態與高古格調屹立於畫壇,在圖像與背景根本上的現代分離之後,那些古代的高貴器物與山水畫的圖像符號,如何重新獲得自身存在的當代美感?除非是把繪畫的內在空間建構為一個「修心」與「凝心」之所。

 

 繪畫的凝視(regard),在西方的視覺語匯中,乃是一種守護,對於中國畫家而言,這一直是不傳之密,如同山水畫的深遠乃是藏心之所,此隱秘的心法就是要以尺幅的繪畫來守護心中的那片淨土,繪畫就不僅僅作為外在欣賞的審美對象,而就是一種修行,甚至是修心,是莊子式的「心齋」之所。

 

 面對鄭在東的繪畫,需要我們有著這種修心的現象學目光:首先,它不僅僅是「看之以眼」,那些簡約甚至略顯孤立的古代繪畫與器物,宛若驚鴻一瞥後的餘象,綠的貴氣,白的高潔,依然綽綽生輝。同時也要「觀之以心」,你要用心來看,這些看似孤立的各個局部,都流露出內在的心語,這些來自於宋畫的器物,帶著古意與回味,需要你集中心魂的注意力,傾聽顏色的開放。最後,甚至,還要「聽之以氣」,就是凝神觀照畫面上內在默默醖釀著的隱秘靜氣,傾聽靜謐的呼吸,時光似乎都停止下來了。

 

 鄭在東的繪畫懸置了明確的背景,倒空了古代繪畫的背景,以便突出眼前的這些器物,它們似乎就是我們伸手可及的日常之物,但極為簡化,好似某種靜物畫,甚至可以與莫蘭迪一生畫的那些瓶瓶罐罐對話,二者在設色與靜觀上確實有著精神氣質的相通,那就是繪畫格調的高雅品味與東方禪意的簡約氣質。那些花瓶與香爐,蠟燭與月窗,宛若去掉了修辭而質樸的元曲,或者倪瓚在喪失了家園之後的荒涼與空寂,這些器物失去了名分與歸宿,但以個體名詞化的孤立與孤絕,屹立在畫面的中心,自成一體,盡顯古風,那古代的君子風度。

 

鄭在東《白香爐》,水墨設色紙本,170 x 97 cm,2022

鄭在東《紅花》,水墨設色紙本,170 x 97 cm,2022

 鄭在東先生的色彩尤為值得細細品味,他在油畫作品上對於色彩的考究與轉化值得藝術史家與當代批評家持久的關注,他在研究了敦煌色彩與日本色系之後,試圖以油畫來重建一種骨子裡的中國色,而其奧秘,僅在於「格調」的高雅或淡雅,讓色調具有雅致的格調這並非易事,西方整個現代性的色彩觀儘管豐富,但基本上以表現和抽象為主,最後走向單色,比如韓國單色畫就是亞洲藝術了不起的貢獻,但一旦回到中國文化獨特的色彩感知,既非五行色,也非水墨素色,而是保留青綠與赭色之余,借用油畫色彩的豐富性,但又要使之具有古典的格調,這多方面的來回轉換與苦心經營,花去了在東先生過去幾十年的探索時光,而終於抵達了其內心自適的境界。

 這就是鄭在東繪畫色彩與意味的高雅格調美學,設色極為鮮明獨特,在色塊與色塊看似不協調的關係中,在突兀的並置中,一種沈著與古拙的靜氣卻愈發鮮明,一旦以山巒樹木的組合關係呈現出來,總是有著某種意在言外的「味外味」,這是一種沈澱了古老時間卻又無比清新甘甜的單色,簡潔明快但又質樸深邃,參差變化又溫潤細膩,看似經過了時光包漿凝結的漆畫,但又具有水墨的薄透與輕逸。

 

 因此,當我們看到鄭在東先生最近的水墨作品時,從油畫色調帶來的色彩感讓水墨具有了另一種生趣,在東以油畫的修養與高雅格調來畫水墨,畫上的色彩就具有了一種現代單色畫的極簡與純粹,而且,突兀中有著精微,很少有當代畫家能夠在顏色的立意中,保持如此單純的明淨與亮麗,讓我們感受到常玉的某種真傳。

 

 畫中山水,古意悠然,有的就是直接重畫宋元的既有母體,但人跡已經消失,只有超然出塵的自然物還在呼吸,有的宛若仙山,給現代人帶來一種虛托邦的遙想。在看起來彷彿晚明的仿古圖,但又帶有中國古畫沒有的明麗與重色,尤其是西方靜物畫的油畫色感,把素色與重彩,墨色與金碧,以現代油畫的色感,但又加以簡化的結合,在仿古中以油畫來改造古法,同時又借中國色的格調提升油畫的表現力,在古今東西之間,鄭在東獲得了一種當代繪畫夢寐以求的詩意高格。

 

鄭在東《金碧山水 四聯屏-04》,彩墨紙本,139 x 70 cm,2022

 鄭在東的繪畫乃是對整個宋元高古氣魄的簡化重構,除了色調與詩意,在形制上,他也回復了唐代的屏風,當然也借鑒了日本的禪意,由此而重新把一種臥游的詩意帶回來了,那些白色的空亭,乃是一顆平淡的虛心,在清空了人世的塵埃之後,繪畫乃是一種洗心之所。

鄭在東《獨坐幽篁》,銀箔、礦物彩、屏風,173 x 60 cm x 6,2022

 圖像自有記憶,那些成為文化母體的圖像,則成為美好記憶的種子,中國文人們,不是在這個塵埃礙眼的世界上生活與漂流,而是攜帶著日常平淡又極具詩意的場景,在這個越來越虛無的世界上獨自尋覓那遙遠的桃花源或虛托邦。

 

 以畫為寄,畫中天地才是家,對此藝術之寄託與感懷,最為有著感觸的藝術家,莫過於離開家鄉久居外地的藝術家鄭在東了。

 

 我與在東兄都是讀過台灣著名詩人鄭愁予的詩歌,比如這首《火煉.寂寞的人坐著看花》想必也是他喜歡的名篇:

  煉自己成為容器

  不再是自己而是

  大實若虛

  此所謂爐火純青

  是容飛蛾即興闖入

  過癮而不

  焚身

 

 繪畫,就是要求藝術家以自己一生的寂寞,守著繪畫中的那空亭,以空靈化解虛無,以高格回應高古,就如同董其昌從遙遠的王維示意圖或瀟湘圖中傾聽到的回聲:「平淡天真,一片江南。」對於一直對江南念念在茲的在東先生而言,繪畫的真諦,也許就在於:

 平淡天真即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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