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專欄
December 20, 2023

「文人畫」第一筆 —— 論溥心畬作品中的古人未到處|文:何炎泉

No items found.

溥心畬(1896-1963)一生作畫無數,在臨古、摹古、承古方面貢獻卓著,經常被冠上「文人畫最後一筆」。翻開過去的研究,最為人稱讚莫非其傳統水墨功底,最令人詬病也是這個,許多論者甚至給出毫無創意的評價。(註1) 顯然,這些人因為對其藝術瞭解得不夠深入,才會草率地歸納出如此偏頗的結論,當然「文人畫最後一筆」的封號也要負些責任。

表面看似褒賞的讚賞,其實帶著貶意,特別是新時代來臨時,「文人畫」免不了與傳統、陳舊、落伍等退步印象結合,不知不覺中已成為致命傷。當然,過去這些執著於傳統面向的研究,也很難見到他精妙畫藝的真諦,失去一窺全貌的機會。更無從得知他曾為傳統繪畫做出那些貢獻?或後代開示了什麼樣的康莊大道?

所幸近年全球各地掀起一陣陣文化資產(有形、無形)保存的浪潮,有識之士莫不紛紛向過去致敬,讓傳統本身獲得該有的尊敬與地位。加上溥儒研究的逐漸進展,讓當初看似永無止境的功過爭辯,也逐漸塵埃落定,吸引更多人的認同與欣賞。溥心畬一生創作的數量驚人,涉及層面也十分寬廣,涵蓋生活、思想、文化等,完全體現出「藝如其人」。透過其精彩的畫作,確實能夠直接感受其迷人的藝術風采,更可以具體地深入認識這位舊王孫,提前見識他為繪畫史即將引爆一場什麼樣的風暴。

一、傳統與創新

歷經晚清民初的歷史巨變後,大批進入近現代的畫家們,莫不紛紛爭奇鬥艷,追求各種吸睛的藝術表現。無論是延續海上畫派,或是繼承北京傳統,創作者與消費者也同步脫離文人的身份,畫作尺幅的巨大似乎成為趨勢,符合現代藝術發展的方向,書畫不再是屬於少數菁英分子的特權。

然而卻有一位剛剛失去江山的舊王孫,秉持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率性,獨自在「小而美」的世界耕耘,挖掘出一桶又一桶的黃金。儘管在今日習慣以尺寸論價碼的市場中,溥心畬的迷你小畫還是屢屢創下佳績,開創出一個又一個的不可能。當然這種小畫也不是沒有傳統,離溥心畬最近其實就是清宮中的多寶格,許多放置於內的書畫都十分精巧可愛。或許藉由保存這個源自於清宮的傳統,一方面標榜自己身份的正統性,一方面可以延續其清宮文化的生命力。對於遭遇亡國噩耗的溥儒而言,文化上的延續大概是他唯一能盡棉薄之力的地方。值得注意的是,溥儒不僅僅是單純的繼承,還讓此迷你畫發展成為獨特的類別,脫離當年依存在多寶格的附屬性格。這當然更是他的慧眼獨具,經過了這些年後,在行動設備發達的現代,小畫與大畫的差距就更顯渺小,尤其是都被縮成數吋的大小來觀賞。新世代的觀看方式,加上都會生活空間的愈趨狹隘,已經讓許多藝術家開始朝小尺寸作品著力。這個巧合,不知是這位舊王孫的始料未及,還是未卜先知?放眼古今中外,許多引領時代的大家,幾乎都是超越該時代,具有超前部署的能力,否則難以在後世引起共鳴。這也很能夠解釋,為何其小畫在目前市場上會如此炙手可熱,完全符合當代的收藏需求與潮流。當然,畫作本身的精采度才是根本,光是尺寸條件還是無法獲得這樣的成就。

沒骨彩繪也是溥儒繪畫中值得提出來探討的類別,在過去同樣未受到太多的重視。沒骨山水是唐朝盛行的山水畫法,完全以色彩皴染而成,據說張僧繇(479-?)與楊昇(活動於714-743)即以沒骨山水著稱,敦煌盛唐時期的壁畫似乎可以稍微反應,晚明董其昌(1555-1636)、趙左(活動於十七世紀前期)等復興了沒骨山水的傳統,盛行臨摹楊昇風格的沒骨山水,溥心畬在也經常畫中標榜「楊昇沒骨法」。(註2) 看似有所根源的沒骨山水,在他手上卻呈現出不同的樣貌,整體用色更加清雅不俗,顏料也取代墨的地位,揮灑之際仍然可以見到精湛的用筆。類似手法過去在沒骨花卉作品上比較可以見到,因此在講究皴法的山水上顯得格外特別,讓常人看似無趣的水墨直接從黑白轉變彩色,卻又保存傳統繪畫的筆情墨趣。

當然,他在沒骨花卉也做了不少推展,看似率意瀟灑的寫意作品,用筆淋漓豪放,外觀上雖然刻意簡化,卻依舊傳神。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許多寫意都有畫稿傳世,稿上會先利用線條將花葉的生長姿態及伏仰向背清楚刻劃出來,只要填上顏色便成為精彩的工筆畫。除了沒骨常見的山水、花果題材,這種運色如墨的功夫,幾乎可以自由運用於各個畫科上。

指紋畫則是另外一項溥儒的獨門絕活,在按壓的指紋上畫出各種動物的生動形體,巧妙運用指紋來替代牛身,紋路則是傳神將牛毛質感表達出來。看似簡單絕非易事,為了營造出牛身的量塊感,頭、尾、四肢位置的選擇與鈎畫就要十分精準,加上畫作本身又很迷你,就需要更加細緻的手法。這樣的作畫概念其實相當現代,與張大千潑完墨再來收拾的概念幾乎雷同,因為按壓指紋時的形狀與深淺都帶著某種不確性,只能後續靠著藝術家的匠心獨具來完成。事實上,現代藝術中利用身體作畫的例子比比皆是,不知大家為何老是忽視眼前這位舊王孫所曾經走過的足跡,否則畫史上不是馬上又增加一位現代畫的先驅,而不是永遠的最後一筆。

溥心畬傳世畫作中有一批屬於現代人相當熟悉的「漫畫」,顯然與其刻板的古典形象不同,不過卻值得深思其文化意涵。漫畫不僅是現代的產物,還是最具當代指標的藝術種類,光這點就讓溥心畬與現代或當代性接軌。當然,漫畫也不是溥儒首倡,先前即有豐子愷(1898-1975)、葉淺予(1907-1995)等人投入,只是漫畫研究史很少提及他的作品。據傳世漫畫作品推測,似乎是1955年赴日遊歷後開始較多此類畫作。最常被提及的是〈旅館冬晨〉(國立歷史博物館藏)與〈畫圖仍不解〉(國立歷史博物館藏),將他旅日時發生的趣事生動描繪下來,人物造型也都刻意誇張,追求一種戲劇性的效果。不過,早在1927年他就曾赴日本,並任教京都帝國大學,或許受到漫畫影響的時間可能更早。

儘管傳統圖像中不乏類似漫畫的做法,卻沒有形成畫科,或許也跟主流文人畫格格不入有關。事實上,漫畫中強調的批判或嘲諷,在古代並非完全沒有,例如八大山人(1626-1705)那些厭世的魚、鳥、鹿,就頗擄獲現代人的心。溥儒對這位同為遺民貴胄的畫家當然不會陌生,留下許多仿八大山人畫意作品。此外,批判諷刺在文學上本來就是主流,對於寫詩格外擅長的溥儒,必然不會對於這種表現手法感到生疏,運用起來肯定是駕輕就熟。可以發現他的畫中蠻常見到類似漫畫的誇示表現,卻多以「戲寫」、「戲作」名之,也算是為這種創新畫科找到傳統的根源。這樣的古典情懷不獨在溥儒身上可以看到,應該普遍存在那一輩的文人身上,其好友張大千(1899-1983)在處理外觀更加現代化的潑墨、潑彩時,同樣不忘上溯唐朝王洽(?-805)的潑墨,甚至連王維(692-761)、楊昇也都搬出來正名。傳統繪畫中原本較少被關注的批判、諷刺、敘事等功能,顯然在溥儒手中默默地被充實起來,將傳統詼諧與現代漫畫的手法融合得天衣無縫,使得其畫作能兼具表現性與敘述性,不僅僅代表個人的情性與心聲,也具備十足的當代性。

 

二、多元與開放

日常生活的寫生,當然不是溥儒的發明,不過卻是他畫作中相當有特色的一種。所有食材都能輕易入畫,最著名莫過於萵苣,這種對現代人而言毫不起眼的蔬菜,透過畫家的毛筆,畫面馬上轉變為類似松、柏或蘭、竹那樣具有悠久傳統與文學想像的植物。這當中的轉換不僅涉及到繪畫技巧,還需要有深厚的文學素養,才能找出其文化脈絡,同時賦予其個人意義,讓平凡無奇的萵苣轉身為經典的「千金菜」。溥心畬類似的食材創作還有許多,特別是水產類的畫作,更能體現他如何運用精湛的筆墨來呈現大家所熟悉的平凡事物,為傳統寫生冊開闢出源源不絕的題材。

甚至連長出菌菇的廢棄掃把,透過〈帚生菌歌〉的吟詠與轉化,馬上將自己身世關聯起來,留下不少相關書畫作品,成為一個名符其實的文人畫題。對他而言,這些都不過是舉手投足間的事,輕輕鬆鬆就為這個長期被視為末期的傳統繪畫找到活路。顯然,從這個角度所看到的溥心畬,絕對不會是最後一筆,而是不折不扣的「文人畫」第一筆。

罕見動物對現代人決不會不陌生,尤其是瀕危種類更是媒體上寵兒,幾乎大人小孩都能琅琅上口。新鮮事物對於深具傳統的繪畫而言,無論在描繪技法或是接受度上,都是嚴重致命傷,因此取之入畫的機率較低。特別是猛獸的題材,在過去繪畫中確實不常見,古代畫家即使有幸見到本尊,大概沒什麼機會能畫下來,恐怕都是凶多吉少。進入現代之後,拜世界各地動物園所賜,畫家可以就近觀察各種兇猛動物或珍罕品種,對於創作者有不小的助益。相較其他畫家,溥儒的創作中確實存在不少非比尋常的動物,例如啄木鳥、熊、駱駝、羚羊、非洲大蝸牛等等。他顯然很能接受新事物,這與過去研究者經常有意、無意所指向的保守形象完全相反,反而擁有一顆開放的心。

台灣意象恐怕是渡海來臺名家的共同使命,他們後半生在這塊土地上渡過,領略一個與大陸完全不同的寶島風光,各自發展出獨特面貌。由於生活在一個相對穩定的環境中,加上政府對於中華文化復興的決心,讓這些藝術家的餘生可以專心地發揮,也營造許多的展覽機會與贊助來源,整體藝壇呈現出蓬勃發展的榮景。溥心畬在這樣的時空下,憑藉著敏銳的觀察與感受,完成不少精采的在地作品。

談到台灣自然無法避開太魯閣,題材雖然新穎,卻又往往陷入大同小異的山水傳統宿命!然而對溥儒卻非如此,《花蓮太魯閣》首先構圖上就別出心裁,直接畫上兩座高聳嶙峋峭壁,底下湍急溪流,連接峽谷的則是微低垂的吊橋。從河谷大石頭與山壁的懸殊比例,可以感受到極大的高度落差,加上用筆的豪放頓挫,都加深視覺上的險峻陡峭感,同時也讓觀者有著迎面而來的衝擊力。至此已經遠遠勝出那些千篇一律的太魯閣風景畫作,然而最精彩的部分還沒出現,也就是吊橋上匍匐前行的小人,雖然不見五官,卻能感受到步步驚心的惶恐氣氛。在渺小人物與周圍環境的極大反差下,兩邊矗立的高崖就愈顯雄壯威武,觀者很輕易就能感受到驚險萬分的氣氛,精準反映出這位舊王孫對於太魯閣的真實感受。如此獨特的風景真的是描繪太魯閣嗎?從溥儒題識中「繩橋」推測,可能是畫小錐麓步道的繩索吊橋,這也是這幾年最受歡迎的熱門路線與景點。對於那些曾經走過繩橋的觀者,或許見到此畫時更能感同身受吧!

擔任過滿洲國宮內府顧問許丙(1891-1963)也與來臺的溥儒友好,曾招待他住在北投鳳凰閣溫泉旅館。鳳凰閣之名為溥儀(1906-1967)所賜,因此對溥儒勢必具有不同意義,留下不少相關詩文畫作。面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溫泉新景點,透過詩文繪畫的包裝與轉換,不知情觀者在看了一系列的相關作品後,恐怕還會誤以為是哪個被自己忽略的著名歷史景點,展現出溥儒驚人的創造力。

或許會有觀者指出溥儒所畫鳳凰閣與實景有所差異,然而這才是水墨真諦,畫家所描繪的是胸中丘壑。若只是畫一畫實景或寫一寫生,根本不需要溥儒這種等級的畫家,只需尋常匠人便能做到。到了現代更加容易,伸手掏出口袋裡的手機,點一下就能輕鬆達成。這也是為何實景山水一直無法成為主流的原因,純粹描繪表象之美與經過畫家胸懷轉化過的意境,在審美的層次上相差不啻十萬八千里。

繪畫在中國向來不是以再現為目標,畢竟農業社會中真山真水就近在咫尺,何須觀賞畫作中的山水,甚至許多人根本就住在山水之中。顯然,胸中丘壑才是彌足珍貴的創作,不同的涵養就會孕育出不同的面貌,人的內在修為成為影響畫作的最重要因素。因此,在面對溥儒《鳳凰閣中所見》時,其實已經接觸到畫家最內心世界的感受,也就是鳳凰閣對他的真實意義,而非表面所看到的光影效果。過於執著外觀的相似正如同蘇軾(1037-1101)所說:「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不追求表象並非代表不需要技巧,反而是更要仰賴筆墨工夫才能完成。畢竟要描繪具象山水就已經十分不易,何況要畫出腦中感受的抽象概念,若沒有嫻熟高超的筆墨技巧,大概只能輕描淡寫或捕風捉影吧!

 

三、詩意與畫境

山水畫的發展過程中,北宋文人畫的出現無疑是關鍵性的轉變,開始追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蘇軾〈書摩詰〉《東坡題跋》)的境界。最終得以在宋徽宗手上完成,訓練著一群全天下最好的專業畫家,一起完成這個文人難以想像的夢想。當後世評論徽宗朝畫院作品時,幾乎無法擺脫詩書畫三絕的說法,但一到文人畫的議題時,又會不自覺地直接將徽宗畫院刪去。事實上,宋徽宗所達到高度,對於一般文人畫家而言根本難如登天,所以聰明的讀書人就開始提出許多理論來迴避,進而發展出元、明、清一系列的「文人畫」。無論這些「文人畫」在論述上有多麼了不起,離「畫中有詩」越來越遠卻是不爭的事實,只要把那些傳世文人畫的題跋遮去,觀者馬上可以發現,除了剩下筆墨的欣賞以外,根本搞不清楚畫家所要表達的內容?這樣的發展趨勢不難預見到結局,尤其到了清代正統派,美其名為集大成,其實已經算是走到末路了。也就是,從元代開始蓬勃發展的文人畫,到了清代已經很難再玩下去了。

1912年清朝被推翻後,溥心畬(1896-1963)隨著母親到北京西山戒台寺隱居,在這十餘年間專心讀書學畫,回憶:「余居馬鞍山始習畫。余性喜文藻,於治經之外,雖學作古文,而多喜作駢麗之文。駢麗近畫,故又喜畫。當時家藏唐宋名畫尚有數卷,日夕臨摹,兼習六法十二忌及論畫之書;又喜游山水,觀山川晦明變化之狀,以書法用筆為之,逐漸學步。時山居與世若隔,故無師承,亦無畫友,習之甚力,進境極遲;漸通其道,悟其理蘊,遂覺信筆所及,無往不可。(註3) 」雖以繪畫名世,卻是無師自通,完全是靠著書法底子及臨摹家藏名畫,成為民國時期最重要的畫家。

關於溥儒學畫經歷,自云:「初學四王,後知四王少含蓄,筆多偏鋒,遂學董、巨、劉松年、馬、夏,喜用篆籀之筆。始習南宗,後習北宗,然後始畫人物、鞍馬、翎毛、花竹之類,然不及習書法用功之專。以書法作畫,畫自易工。以其餘事,故工拙亦不自計。(註4) 」起先亦不能免俗地從正統派的四王入手,很快即感到不足,上溯至董源(活動於十世紀上半)、巨然(活動於十世紀後期),接者轉向被傳統文人詬病的北宗畫派。許多受到董其昌(1555-1636)南北宗理論影響的畫家,都是畢生規矩於董、巨,不敢跨越藩籬半步。然而,溥心畬不僅直入北宗禁地,還進一步涉足職業性質強烈的工筆畫科,完全超越南宗文人畫的淺薄。王孫身分的獨特背景,加上後來的人生遭遇,都讓他準備好在宣告不治的傳統繪畫上大展身手。

溥儒指出:「畫豈細事也哉,在於傳神寫意。神在象中,意在象外,不能使轉筆鋒有起伏變化之妙者,不足以寫意。畫有神品、妙品,寫意是也。寫意者,非謂粗率簡易也,凡神全氣足皆謂之寫意。(註5) 」要達到寫意,除了「筆鋒有起伏變化之妙」,也需要做到「神全氣足」,而不是「粗率簡易」。顯然,超乎象外的「意」才是畫家追求的終極目標,如同一首好詩也是從「意」的角度來加以衡量。

無論「詩意」還是「畫意」,不外乎「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原則,兩者所追求目標完全一致。儘管溥儒留下為數不少的詩意圖,時至今日並未獲得該有的重視。只要隨意打開其中一件,就可以理解他如何利用詩文的豐富想像,巧妙地轉換為繪畫的境界,徹底擺脫千百年來所謂主山堂堂、半角構圖、一河兩岸、狹長堆疊等正統文人畫的結構枷鎖。《舟行向洛陽》描繪杜甫(712-770)詩句「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聞官軍收河南河北〉),不尋常的畫面完全擺脫過去常見的山水格套,簡單描繪一艘帆船與三座山頭。由於船隻已經來到畫面右下,暗示已經完成「即從巴峽穿巫峽」,時間停在「便下襄陽向洛陽」之際。畫家為了精準抓住詩意,同時將之清楚描繪於紙面上,不得不捨棄容易絆手絆腳的傳統式構圖,自然而然就衍生出極富創意的山水新樣式。儘管外觀樣貌仍然屬於山水畫,但在敘事手法與表達意念上,反而契合於他鍾情的漫畫。

反觀傳統山水畫,畫面與文字往往呈現靈肉分離的狀態,太多的規矩與講究已經完全扼殺畫家所有的創意。所幸,經過溥心畬的妙手回春,成功挽救了這個行將就木的畫科。在其學識涵養、獨特視角、豐富想像及繪畫技巧下,讓已經窮途末路的山水畫中開創出新局。只要對中國繪畫史稍微了解,都能理解這是何其困難的突破,否則張大千也無須靠著抽象的潑墨、潑彩來打破成規。

對於詩意山水畫的開拓與發展,絕對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一章,也稱得上是繪畫史上的嶄新里程碑。然而過去因為關注焦點不同而被忽視,甚至還產生各種誤解與歧視。當眾人還在對其藝術成就懷疑猶豫的時候,殊不知眼前這位「舊王孫」已經幫後面的「新生代」開啟了多少窗戶與大門。透過古代文學這座豐富的寶庫,發掘出源源不絕的新意,成功解決傳統繪畫一成不變的宿命。

 

小結

溥心畬經常告訴弟子和朋友:「若你要稱我畫家,不如稱我書家;若稱我書家,不如稱我詩人;若稱我詩人,更不如稱我學者了。(註6) 」他還說:「琴棋書畫,是從前讀書人作為消遣的事。古代士子,都是以讀書為重,修、齊、治、平之大道。做學問為經綸治世之用,所以學而優則仕,是要治理政務,為國家群眾服務的;未能出仕,則退隱山林,著書立言以傳於後世。所以讀書著作都得抄寫,於是便有書法的功夫,閑餘也吟詩填詞以自娛,這樣有詩的意境與書法的筆法,結合產生出繪畫來,是自然的事,水到渠成。因此想要學畫,得先讀書,而後習字,畫是末後所自能。書畫是餘事,也就是閒暇作消遣,書者詩之餘,畫者書之餘。(註7) 」他將繪畫排在最後的舉動,並非像有些文人僅是出於矯情,而是真正看到繪畫本質。一位畫家最終能否取得成就,不僅僅是技巧,更重要是藝術觀點。

生於皇室,幼享榮華,歷經國家破滅、家道中落等打擊,成就了完美的遺民與失意文人形象。繪畫盡情優游於南北宗山水、花鳥、人物、工筆、寫意之間,不存在任何界線,更不染一丁點習氣。視畫為餘事的心態,讓溥儒徹底擺脫匠人的宿命,終其一身都能保有王孫情性。不僅在新舊交替的亂世中為文人畫實踐做歷史總結,也為窮途末路的繪畫重新找到生機。原本應該引發一場繪畫史上的革命,可惜在因緣未足的情況下,暫且被擱置封存下來,只能靜靜等待著後世的啟動與引爆。


(註1) 參考劉芳如所整理資料,〈溥儒在故宮─從寒玉堂託管文物論溥心畬南渡後的逸格畫風(上)〉,《故宮文物月刊》,123期(1993年6月),頁11。
(註2) 詹前裕,〈溥心畬的繪畫藝術〉,《臺灣美術》,17期(1992年7月),頁3。
(註3) 陳雋甫筆錄,〈溥心畬先生自述〉,收入朱傳譽編,《溥心畬傳記資料(一)》(臺北:天一出版社,1979),頁31。
(註4) 陳雋甫筆錄,〈溥心畬先生自述〉,頁30-31。
(註5) 溥儒,〈寒玉堂論書畫〉,《寒玉堂論書畫.真書獲麟解》(臺北:世界書局股份有限公司,2018)。
(註6) 劉國松,〈溥心畬先生的畫與其教學思想〉,《藝術家》,20期(1977年1月),頁30。
(註7) 轉引自陳傳席,〈評現代名家與大家.溥心畬〉,《國畫家》,2003年5期,頁32。


///

Related Exhibition:

儒逸 —— 溥心畬的詩書畫
展期|2023. 11. 18 - 2023. 12. 16
藝術家|溥心畬

Heading 1

Heading 2

Heading 3

Heading 4

Heading 5
Heading 6

Lorem ipsum dolor sit amet, consectetur adipiscing elit, sed do eiusmod tempor incididunt ut labore et dolore magna aliqua. Ut enim ad minim veniam, quis nostrud exercitation ullamco laboris nisi ut aliquip ex ea commodo consequat. Duis aute irure dolor in reprehenderit in voluptate velit esse cillum dolore eu fugiat nulla pariatur.

Block quote

Ordered list

  1. Item 1
  2. Item 2
  3. Item 3

Unordered list

Text link

Bold text

Emphasis

Superscript

Subscript